半小时不到——
冷清的群山在嘈杂中迎来罕有的辉煌。
穿透力极强的探照灯让这里变成颁奖现场。
发动机,螺旋桨,
一队胸口被行动服压得扁平的队员迅速从云宝掉落的豁口绳降。
堆积的败叶在强风中旋舞。
住在这片山里的动物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么多的人造物。
几名队员协助我从厂顶降下。
我被带进停在沿山公路上的一辆隔离车,在某个外表量产的工作人员不厌其烦的追问下一遍一遍复述刚才发生的事情——
谁掉下去了。
怎么掉下去的。
从哪里。
以及我们为什么要爬上去。
透过厢车的后窗,能看到蜿蜒的山道上列满了同样款式的长形车辆,首尾相接,像抽空水后落在池底的泳道线。
所有的行动人员统一着装。
动作整齐,少言寡语。
我怀疑她们出自某家工厂的流水线上。
这些人身背侵略感极强的图标——
昂首的大鸟展开骄傲的翅膀。
好像在哪见过,可惜没印象。
在对录音装置第七次重复云宝跌落的场景时我受不了了。
重复多少次也不可能翻出新的花样。
她就是掉下去了。
噗通,或者卟咚。
严肃的事情说上许多遍就会变成一个没人在乎的玩笑。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几个人做到。
总之我坚决不说第八次了。
离开前对方要我留联络方式。
我告诉她我没有。
“有事的话你们自己来子水B栋309找我。”
我不会在纸上填一串数字,让它成为我的代表。
所有人都抱怨世上的人情越来越少,他们点开电话簿——每个人的名字下都有一串编码。
……
沿山公路距离瑞瑞安排的住宅相当遥远。
一小时后我才见到清好行李的天文部成员,除开留在事发现场的瑞瑞,我与其他人被安排进一辆包裹严实的商务车。
“玻璃是防弹的哦。”
或许是想缓和气氛,也可能有什么工作指标,负责送我们返校的司机跟吃了马达似的嘴巴不停——
“还有,轮胎也是。”
“这你的车?”
“不是哦。”
“那你他妈炫耀个啥?”
她哈哈的笑了,被我怼了也不气恼。
过隧道时她两边的颧骨被灯光照得油亮。
我问她有多老。
她说四十五啦。
“四十五就四十五,啦什么啦。”
我很烦躁。
主要原因是动用了这么多人还是没有找到云宝。
还有一些次要的什么一时半会也说不好。
我相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脑袋装着什么,无非是某些想法你不愿意对自己挑明了表达。
……
返程的路上,停在对向车道的厢型车一溜排到山脚,尽管如此,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车辆呼啸着开往这个方向。
“有多少人呢……”
我忽然很希望云宝就这样化成分子,永远不要被找到,于是这些人的工作和付出就全泡汤了。
所有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可她们什么都没做到。
要能这样就好了。
人们总习惯给复杂的感情用符合道德价值的方式划定重量,朋友过的比我好,百分之九十我恭喜她,还有百分之十是嫉妒的诅咒——
我祈祷她落下,摔到地上,断手断脚每天喝骨头汤不断发胖,我会一边告诉她她仍然很瘦一边祝福她快些康复。
懂吗,
九十与十,八十与二十,好的必须比坏的重,这个分配不能颠倒。
这样别人评价你的时候就会认为你这个人有种普遍性的自私,合情合理无伤大雅。
所以我也会说此刻的我有百分之六十担心云宝,还有百分之四十是不太道德的期望。
真的很伤——
她一不见,短时间里居然出动了这么多人来找。
就因为她有能力吗?
太不公平了吧。
其实我也算不见的你知道吗……对地球的那些人讲。
可谁他妈找我?
个位数。
庄子有句话,大意是人不要随便同情自己。
所以同情别人吧,当条快乐的优越狗。
……
我相信人这一生总归得有几次失踪。
有段很模糊的记忆,关于小时候打过的一个游戏。
交任务的时候npc不见了。
到处找,发现他跑到他妈的后山上看十六位月亮,三分之二个身子卡在树里,我从八个方向插*入他他都不肯和我对话。
我笑了一下午(显然没这么久)。
现在的玩家管这种叫bug。
他们认为那些人就得在固定的地方像呆子一样站好。
……
我有时会想象通讯革命以前的生活——
传递的效率仰赖分贝与音速。
比如袁绍。
他死了。
“袁绍死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人这样讲。
“袁绍死了!”
最先听到最先得到消息的人讲袁绍死了的人也这样讲。
某间房子里的人又再听到,他扯着脖子朝田里喊叫——
“袁绍死了!”
这句话就在田里发芽。
一片到另一片。
另一片到许多片。
翻过山岭,跨过小河。
农民,脚夫,衙役,铁匠。
袁绍死了跟破片手雷一样遍布地上。
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摸过这四个字,它们穿过偏旁部首间的细缝。
袁绍死了。
过了好多天,连聋子都知道了。
终点是坐在家里的曹操。
“袁绍死了!”
谋士说道。
大概曹操也想这么接力的喊上一句——
但他身后谁也没有。
……
商务车驶进子水停车场时已是半夜。
叫醒车厘子打开B栋大厅,没有回答她“怎么提前了一天回来”以及“是不是和云宝吵架了”。
阿杰什么没说,暮暮与萍琪也是。
之前我们被特意叮嘱。
所以我也什么都没说。
我们默默的爬楼,像四具走肉。
声控灯随我们的脚步节节踏亮。
阿杰在二楼转右,剩下的三人继续往上走。
暮暮停在301,萍琪进了305,我一个人到了走廊尽头。
309。
这里曾是云宝的窝,她那时很排斥我。
刺入钥匙,转动。
房里的空气仿佛死了。
云宝的东西堆在桌上,地上的烟头,乱扔的衣服,脏兮兮的插座。
我与她都不勤快,决定清洁的石头剪刀布就算输掉也会耍赖。
本来打算开灯,其实不怎么需要,什么东西摆在哪里我都清楚的知道。
我确认阳台的玻璃门有好好拉紧,卫生间和寝室的门有彻底关牢。
我脱掉衣服,爬上床,裹紧被窝。
我想象309是一只封闭的匣子。
隔绝一切。
什么也进不来。
然后我意识到,我在试图找回初来309的那天晚上,我关好所有的门窗,与云宝头顶着头睡在床上。
我想还原当时的感受。
那种感受可以用任何我向往的词语形容。
安全感,满足,甚至幸福。
可惜当时的我不懂,我只觉得舒服。
生活历来混账——
在你懵懂的时候用一种隐晦的方式给你的感官埋下一个记号,那就是未来的你一直在找的。
等某天你成熟到能用词语形容那个记号的时候却再也无法找到。
大概每个不幸的人都在懵懂中隐晦的体味过幸福的味道。
这是生活的诅咒。
……
我蜷起身子,让杯子盖过头。
我拿出云宝的手机。
屏幕的光将小小的空间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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